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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20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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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20 章

葉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過一樣;又像籠著輕紗的夢。

雖然是滿月,天上卻有一層淡淡的雲,所以不能朗照;但我以為這恰是到了好處——酣眠固不可少,小睡也別有風味的。

月光是隔了樹照過來的,高處叢生的灌木,落下參差的斑駁的黑影,峭楞楞如鬼一般;彎彎的楊柳的稀疏的倩影,卻又像是畫在荷葉上。

塘中的月色並不均勻;但光與影有著和諧的旋律,如梵婀玲上奏著的名曲。

荷塘的四面,遠遠近近,高高低低都是樹,而楊柳最多。

這些樹將一片荷塘重重圍住;只在小路一旁,漏著幾段空隙,像是特為月光留下的。

樹色一例是陰陰的,乍看像一團煙霧;但楊柳的豐姿,便在煙霧裏也辨得出。

樹梢上隱隱約約的是一帶遠山,只有些大意罷了。

樹縫裏也漏著一兩點路燈光,沒精打采的,是渴睡人的眼。

這時候最熱鬧的,要數樹上的蟬聲與水裏的蛙聲;但熱鬧是它們的,他們什麽也沒有。

忽然想起采蓮的事情來了。

采蓮是家鄉的舊俗,似乎很早就有,而六朝時為盛;從詩歌裏可以約略知道。

采蓮的是少年的女子,她們是蕩著小船,唱著艷歌去的。

采蓮人不用說很多,還有看采蓮的人。

那是一個熱鬧的季節,也是一個風流的季節。

梁元帝《采蓮賦》裏說得好:於是妖童媛女,蕩舟心許;鷁首徐回,兼傳羽杯;棹將移而藻掛,船欲動而萍開。爾其纖腰束素,遷延顧步;夏始春餘,葉嫩花初,恐沾裳而淺笑,畏傾船而斂。

可見當時嬉游的光景了。

這真是有趣的事,可惜他們現在早已無福消受了。

於是又記起,《西洲曲》裏的句子:采蓮南塘秋,蓮花過人頭;低頭弄蓮子,蓮子清如水。

今晚若有采蓮人,這兒的蓮花也算得“過人頭”了;只不見一些流水的影子,是不行的。

這令我到底惦著江南了。

——這樣想著,他猛一擡頭,不覺已是下午靠岸的碼頭了:大大小小的船只這時已經靜靜地躺在河面上隨波逐流,只有零星花船還在江面上飄蕩,時而有嬉鬧聲劃破星空傳來靡靡之音。

他緊鎖著眉頭,獨立江頭,眺望著朗朗夜空,終究忍不住問道:“為什麽?”

這些日子,礙於科考,他們心照不宣地不談那些瑣事,眼下兩人終於有時間聊聊。

趙恣滿腹心事是藏不住的。

微不可察的嘆息聲漸漸沖到趙懷民的耳際,他眉目輕顫,呢喃著:“今日夜色不錯”

朗朗夜空被繁星點綴,好似掛滿滿天星一般璀璨奪目,惹人矚目。

趙恣也順著他的目光再次擡頭凝望著絕美的夜晚,耳畔傳來窸窸窣窣,細細晚風拂面,很快吹得少年眉頭慢慢舒展開來,即使這樣,他也不想讓堂兄這般囫圇過去,微微側目,淡淡問道:“可是又人逼迫?”

不然堂兄向來知理敬法,不會為了兄弟之情來引起公憤。

誰知那人不以為然,難得認真回視,一臉真誠道:“怎會?”

“我不會徇私枉法”

眼前人眉若春水,那副信誓旦旦的樣子依舊是趙恣熟悉的模樣,只是....

他心裏還是不明白,衛旭殺了曹老爺子,如今已經枉死,算是伏法;而曹傑為了一個已經逝去的老者公然行兇,顯然是犯了律法,緣何堂兄還是這般維護他?

難道理法在情理面前一文不值嗎?那這些年他堅持了那麽久的原則呢?

堂兄此人素來恣意,學識頗豐,待人親疏有別,心中裝著孝道與王法,如今兩者出現巨大的割裂點,本以為他會一如既往地維護王法的公正與尊嚴,不成想....,一切都是個人臆想罷了。

當這些消息從別人嘴裏脫口而出時,他盡然是不信的,如今...還是想親口聽聽他的想法,想到這些,趙恣坐不住了,糾結而痛苦的神色倏爾變得堅定,他囁喏著嘴角,翁裏翁氣道:“堂兄,曹傑那案子到底是怎麽回事?”

清澈的眸子散發著炯炯亮光,此刻正聚焦在趙懷民身上。

趙懷民身形微微一頓,風卷著衣袖呼呼叫,他淡然道:“這些年老爺子待我不薄,我與崇傑交好,可是衛明輝因一己之利將他殘忍殺害,崇傑受不了這種打擊,我亦如此”

一番話好似冷冷的冰雨狠狠地啪在趙恣的臉上,面色唰白了幾分。

迎上那雙澄澈的雙眸,他繼續撕開真相:“於是我們一層一層上訴冤狀,可惜那些人不是別人不見,就是置若罔聞,顧左右而言他”

後來他們明白了:衛家枝繁葉茂,府郡各方已經被權勢侵染了,容不下一點點所謂的真相來撼動這個“大樹”。

亂風錯,席卷著粉紅佳人在夜空中亂舞,映紅色花朵掠過少年的額角,緩緩滑落在瓊鼻處,宛轉墜落時被皙白的指尖撚住。

趙懷民這才發現夜空中不知何時被闖入的三角梅亂了寂靜。

然有些人此刻心思全然不在這漫天飛舞的粉紅嬌花上,那人不死心,動了動唇:“為什麽不等等?”

就算是為了趙家,他也不會放任不管。

亂花漸欲迷人眼,趙大公子被忽而出現的花晃了神,朦朧中卻見一雙的手輕輕地握住了那些作亂的飛花。

“我們等不到,他們等不得”耳畔響起熟悉的聲音。

飛花止,清淺的話語隨之消弭。

噗噗~,斜風亂舞,夾著兩人的衣帶隨風搖擺。

趙大公子望著靜謐的湖面,心緒紛雜,腦海裏湧現出這些年他們相依相靠的一切,不知怎得就濕了眼眶。

他壓低了嘴角,啞然道:“接下來堂兄有何打算?”

漆黑的夜色裏唯有月色瑟瑟鋪在水中,與湖面上的零零星星的漁船遙相呼應。

草叢裏時而傳來蟲子的嘁嘁嘰嘰。

月光砸在湖面上,趙家兄弟倆獨立在碼頭的亭子裏,亭下漏月光,疏疏如殘雪,映照在趙懷民的左臉上,襯得其面色如冠玉,刀削般的側臉白玉如瑕,往下是泛著霜色的唇角此刻緩緩抿著。

刺溜~,水中游魚擺著魚尾在櫛次鱗比的荷葉中穿行。

少年遽然回頭,看向左邊,惹得趙大公子一臉疑惑:“堂兄,怎麽了?”

趙懷民雙手背後,深深地覷了一眼亭子拐角處,須臾才沈吟道:“沒事,魚兒有點鬧騰”

“你何時出發?”

他如今過了府試,又要準備會試,接下來該拾綴行禮去京城那邊。

話頭突然轉到功業上,趙恣緊了緊衣袖,皺眉道:“這幾日確實在收拾東西,差不多可以動身了”

“堂兄眼下剛過府考,合該好好休整,不必舟車勞頓”

若是說不清楚曹傑那樁案子的來龍去脈,那就是個刺梗在他心頭,不上不下,忍著它,就是繼續惡心自己,乃為長痛,取之,雖是短痛,至少心裏是敞亮的。

對於這個說辭,趙懷民心下了然,不可置否:“也對,若是有需要,隨時可以鴻雁傳書”

有些事情眼下是不能言語的,就好像屠刀終究是屠刀,不會因為一次放過弱小就該被原諒,他懂。

“老家那邊來信:說是希望你回去看看”

他眼前一黑,本能地伸出手抓住了一旁的柱子,方才穩住了身形。

指尖死死地盼著亭柱,寬大的衣袖恰好擋住了掐得泛白的指尖,他慢慢轉身,拂了拂石椅上的塵土,緩緩坐下,眉頭微不可察地隆起。

乍一聽見老家那邊傳來的消息,趙恣心情覆雜萬千,略略沈思,良久才出聲:“就說我....課業緊張,今歲怕是回不去,還望大家莫要牽掛”

對那些游子而言,家鄉是心底深處的根,可是對於他而言,家鄉是放線的牢籠,稍有不慎就會深陷其中,無法自拔。

眼下他不願意去理會那些瑣事。

趙懷民將堂弟的神情盡收眼底,知曉他心裏還是邁不過那些坎兒,也不強求,畢竟游子在外,父母之命有所受,有所不受,這些他可以斡旋一番,總歸可以應對。

不過,有些事情趙恣有必要知曉。

比如說:趙懷敬進了衛家開蒙,衛氏又生下一女,雖是瑣事,卻也不能不知。

“敬哥兒初夏進了衛家私塾,大伯的意思是希望你我照看一二,眼下你正是忙亂之時,若是放心,我會去看看那孩子”

其母縱有大過、小過,稚子無辜。

身旁人輕輕應允了:“嗯,那就麻煩堂兄走一遭”

心不在焉的樣子像極了大伯。

他又提及家裏事情,墩墩道來:“衛氏又誕下一個女孩,取名:瑩瑩。身子不大好,今歲湯藥纏身,瞧著不太好”

“老太太將瑩瑩養在膝下,身子骨倒不如從前,只是精神瞧著不錯..”

“懷知.....在寒山寺待發修行了”

“柳伯母那裏我去過幾次,花花草草常開,勢頭不錯”

懷知?...趙恣這才從腦子裏湊出這個不怎麽親昵兄弟的音容,按著他生母的罪行,安國寺於他而言也是不錯的去處。

只是,堂兄為何總會將家裏大大小小的瑣碎之事都會告訴自己,這些於他而言,可有可無罷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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